2022-2023年期间，我们在雅鲁藏布大峡谷原始森林地区进行巨树的调查与测量工作。结合多平台激光雷达技术，在研究范围内发现大量保存完好的巨树群落，并精细绘制和测量了其中三棵分属不同物种的巨树：分别是西藏自治区墨脱县的76.8米不丹松（Pinus bhutanica）、察隅县83.4米云南黄果冷杉（Abies ernestii var. salouenensis，由中科院植物研究所郭柯团队首次发现）以及波密县一棵高达102.3米的西藏柏木（Cupressus austrotibetica）。通过查阅并梳理已有公开报道和数据库，该棵西藏柏木是目前亚洲已知最高的树木。

为进一步明确最高树所在森林群落的生态特征，对该树所在的22.4公顷的原始森林进行了多平台激光雷达扫描，在该片森林中共识别出108棵高度超过70米的树木，其中34棵高度超过85米，2棵高于100米。我们估计亚洲最高树的树龄超过1000年，干重约183吨，其中碳储量约为100吨。巨树群落具有复杂的垂直结构，孕育着丰富的地衣、蕨类、苔藓、兰花等生物群落，同时为众多的脊椎动物与无脊椎动物提供了独特且不可替代的栖息地。这些巨树的发现与测量使雅鲁藏布大峡谷成为了新的世界巨树分布热点区域，同时也进一步补充并丰富了我国的古树数据库。

这些古老巨树的存在体现了当地原始森林高度的原真性和完整性，具有极高的生态价值，是亚洲非常稀有的自然遗产。截止到2022年为止，多年的植树造林工程推动我国森林覆盖率增长至24.02%，但与此同时，原始森林的面积大幅减少，现存面积仅67,000平方公里，仅占国土面积的0.69%。在这些仅存的原始森林中，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原始森林景观面积最大且最为完整，因此，该区域的生态保护工作刻不容缓。为摸清大峡谷区域的动物多样性现状，为保护工作提供基础信息，联合考察队在雅鲁藏布大峡谷地区布设了红外相机阵列进行生物多样性调查，在过去三年内已记录到42种哺乳动物和128种鸟类，其中有7种是IUCN红色名录濒危物种，7种为易危物种。最震撼且引人瞩目的是孟加拉虎（Panthera tigris tigris）的再发现（见图1b）。这张珍贵的红外相机照片意味着孟加拉虎在中国时隔20年后的重现。

图1. 雅鲁藏布大峡谷地区的原始森林及对该区域生物多样性日益增加的认识。a. 102.3米亚洲最高树（Cupressus austrotibetica）等身照，b. 2022年，在墨脱县通过我们的相机陷阱捕捉到的一只孟加拉虎（Panthera tigris tigris），c. 西藏自治区波密县亚洲最高树所在的原始森林代表了中国完整的原始森林，d. 墨脱县高大的不丹松（Pinus bhutanica）。中间的一棵（测量高度为76.8米）被门巴族村民命名为辛达布（“树神”），e. 从2010年到2023年，雅鲁藏布大峡谷区域每年新发现的物种数量迅速增加，反映了对该地区进行更多研究的迫切需求（基于对97篇同行评审论文的不完全文献评估）。

实际上，雅鲁藏布大峡谷地区不仅是巨树和大型食肉动物的分布热点，我们通过检索2010年以来发表的97篇有关物种分类学的论文（见supplementary material），该地区共发现了20种哺乳动物新物种、43种两栖爬行动物新物种和61种兰花新物种。与此同时，在墨脱进行的鸟类调查，使当地的鸟类物种总数从2018年的81种，大幅增加到2023年的共计529种。这些关于物种的发现表明，该地区的自然价值被严重低估，有待进一步研究。

与此同时，雅鲁藏布大峡谷也是藏族、门巴族、珞巴族等多民族聚居地。长久以来，藏传佛教中强调众生平等、爱护圣地的传统，结合当地对自然精神的土著信仰，影响了人们对自然及自然资源利用的态度与行动。

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地区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和原真的生态系统得益于以下3个方面：偏远的地理位置、土著民族的传统文化和过去20年实施的有效的政策保护。

当地进行的基础设施建设极大改善了人们的生活条件，但这些发展不可避免地对自然环境造成压力。2022年，中国作为《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OP15）的主席国，与其他国家一同承诺实现《昆明-蒙特利尔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的使命，即到2030年停止并逆转生物多样性丧失。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必须解决该地区发展与生物多样性保护之间的复杂冲突，并以更高的环境标准促进可持续发展。本研究建议，在实行水电开发项目之前，应立即开展对该地区生物多样性全面调查和生态系统服务的全面核算，以充分认识当地的自然价值，并准确评估大坝的环境影响。不仅要考虑拟建工程当前对生物多样性的影响，还要考虑长期的生态安全后果，比如可能造成的微气候变化及对该地区生态系统碳固存、水资源等更广泛的影响。保护雅鲁藏布大峡谷巨树及所在的原始森林，让它们能够持续的造福人类与生物多样性，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共同利益。

注：目前媒体报道中亚洲最高树的中文名存在“西藏柏木”、“藏南柏木”两种提法，经仔细考证，项目组建议采取西藏柏木、Cupressus austrotibetica的组合进行描述，避免保护亚洲最高树所代表物种时将无法可依。

该研究成果近日发表于国际学术期刊Nature Ecology & Evolution。北京大学任淯特聘副研究员与西子江生态保育中心主任李成为共同第一作者，北京大学郭庆华教授与吕植教授为共同通讯作者。山水自然保护中心藏东南与云南项目负责人周嘉鼎博士与执行主任史湘莹博士，北京林业大学讲师范光鹏博士，北京大学华方圆研究员，海南大学关宏灿副研究员，四川大学毛康珊教授，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苏艳军研究员为合作者。该研究得到了国家重点研发计划（2022YFF130202）、国家自然科学基金（42371329、42201366）的项目资助。感谢西藏自治区、林芝市、墨脱县、察隅县、波密县等各级林草局、雅鲁藏布大峡谷国家自然保护区及当地民族社区的支持。

文章来源：

Ren, Y., Li C., Chau, K. et al. Conserving the primary forests in the Yarlung Tsangpo Grand Canyon for people and nature. Nat Ecol Evol (2024).https://doi.org/10.1038/s41559-024-02383-y

供稿 | 任淯

审校 | 张艺轩